謝柳生氣得笑了：“所以你就對春華生氣了？所以你就不給春華臉了？你越是這麽說，你越是這麽做，越是把春華往那個記者那邊方向推，你當春華還是個小媳婦呢，看你一生氣她就趕緊湊到你身邊來，討你歡喜？你也要明白，春華現在掙錢比你多，正所謂錢是英雄膽，她手裏有錢，為什麽還要看你臉色？柳生哥告訴你，女人，只要是能自己掙錢的女人，她們都是有脾氣的，都得小心翼翼的哄著端著，他們才是天呢！”

容海川默默不說話。

謝柳生又說：“當初我們舞臺改編那個《碧玉簪》，你不是主事的嘛，那時你不是說，男人做錯了事情，就得好好地道歉，才能讓觀眾們歡喜。現在你就遇到一樣的事情了，我與你說，等明天好好道一個歉，這事情也就過去了。”

容海川沈默了好一會兒，才說：“明天再說吧，我現在只想睡覺。”

謝柳生知道容海川的腦子還沒有轉過彎來，當下也不好再說，於是就睡覺了。

小夫妻鬧別扭的事情也常見——沒錯，在謝柳生這些人的眼裏，容海川與楊春華其實就是小夫妻——床頭吵架床尾和，一般的事情不過夜，現在雖然過夜了，卻也沒有什麽大不了，所以所有的人都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。金大嫂勸了幾句，尹玉蝶又與楊春華說了幾句閑話。眾人都相信，等明天這事情就會解決了。

只是大家都沒有想到，第二天早上，謝柳生起床，就發現對面的床鋪空了。也沒有仔細看，以為容海川是幹事情去了；直到中午吃飯，也沒有看見容海川，問起來，才驀然發覺，大家都不知道海川在哪。

昨天晚上金大嫂分析了那麽多，楊春華也知道自己讓韓風請全劇場的人吃飯這事兒有點不妥，也想著向容海川道個歉，當然，前提必須是容海川先開口道歉；因此一整個上午也有些不安穩的樣子。只是沒有想到，一整個上午都沒有看見容海川人，這個心就愈發地不安了，只是又不好意思去問別人：海川去了哪裏。

等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，大家都確定找不到容海川的時候，楊春華這才真正的驚慌了，一顆心“蔔楞噔”地沈到了海底，臉色也不由蒼白起來。

也顧不上吃飯了，一群人就回到了謝柳生與容海川的住處，這才發現，容海川的鋪蓋雖然還在，但是其他的行李卻全都不見了。

床上還留著一封信，那是寫給金錦田的，對於金錦田這些日子的照顧表示感謝，又說了，戲班子裏的賬目都放在天字號戲箱裏，也沒有什麽東西要交接；一個男人，長時間地混在小歌班裏也不是個事，他有親戚就在上海開了個鋪子，之前就叫他去做學徒的，現在他就投奔親戚去了，叫大家不要擔心。

這下不得了，整個舞臺都像是瘋了；楊春華一屁股坐在門檻上，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。

寧逸飛忙吩咐人去尋找。但是偌大的一個上海，到哪裏去尋人？手下一群人像沒頭蒼蠅一般走出去尋了一圈，又全都垂頭喪氣回來；看著下午戲立馬要開場了，也不能耽擱。又想起了常炳坤，於是派人去告訴常炳坤，請他幫忙留意一下。

常炳坤答應了，但是同時也派人傳話說：青幫是有點力量，但是找人這事兒也不敢打包票。再說了，全力幫你的找人，你們也付不起價錢。我手底下的人在做事的時候會順帶留意一下，但是沒有發現，那也沒有辦法。

這種回覆也很正常，眾人也沒有覺得失望。心中雖然還有些不安，但是各自還有各自的日子過，也只能將這事放下了。

有一個小小的插曲：容海川走了之後，戲箱的事情就讓謝柳生管著。謝柳生做事情也細心，但是有一個致命的缺陷：他不大認字。偌大的一個戲班，從舞臺上的陳設，大姑娘頭上的頭飾，大大小小，東西起碼有幾百上千件。所有的東西，怎麽收拾怎麽保管，容海川是用筆頭做賬，這一件放在這個箱子裏，那一件放在那個箱子裏，這一件是天字一號，這一件是地字二號，這些東西三天前清洗過，那幾件東西明天該曬太陽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，什麽東西都壓不壞，什麽東西都幹幹凈凈。但是謝柳生就沒有這個能耐了，雉毛找不到了，高腳靴子將鳳冠壓壞了，這些都還是小事；最嚴重的事情發生了：眼看著就要演出《珍珠塔》，演出要用的道具——珍珠塔——找不到了！

所謂的珍珠塔，其實也不是真的珍珠做的。其實就是用了一些白瓷珠子，串成了個塔的形狀，倒也不是很值錢，但是很難得。每次拿出來，下面總有一些喝彩聲，畢竟做的這麽逼真的道具還真不多。不能說來看這出戲的觀眾都是沖著這個塔來的，但是這個塔真的為這出戲增色不少。

這玩意兒還不是四鳳舞臺的，是寧逸飛托人費了老大的功夫弄出來的，給四鳳舞臺使而已。

一瞬之間，謝柳生臉色慘白，整個劇場全都雞飛狗跳。一群姑娘小夥，翻箱倒櫃。

楊春華就與尹玉蝶幾個人商量，怎樣改變一下動作，避過向觀眾展示珍珠塔這個情節；其餘人等就一起在翻箱倒櫃。

幾個人還沒有商量妥當，就聽到了張宛央的低聲埋怨：“海川哥在的時候從來沒有鬧過這樣亂子！”

聽到了“海川哥”三個字，楊春華的臉色又有些發白了；好在臉上已經上了脂粉，尋常人也看不出。尹玉蝶握了握楊春華的手，深深地嘆了口氣，沒有與楊春華說其餘的話。

那天的演出最終還是有驚無險，在關鍵時候，珍珠塔還是找到了；那天的演出，楊春華和尹玉蝶也展示出了最佳的狀態，贏得了滿堂彩；尹玉蝶討飯的時候，觀眾們送上舞臺的荷包，足足有三十個大洋；演出結束的時候，觀眾們送來的花籃，在舞臺前面擺成了整齊的一排。

只有楊春華，分了錢，卻也沒有半分歡喜；晚上睡覺的時候，對著枕頭默默流淚。

尹玉蝶聽到了楊春華輾轉反側的聲音，幽幽嘆了一口氣，也沒有過多的勸說言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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